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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下雪天(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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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不明真偽的手機錄音,就能讓老鄭直接被牽著鼻子走?他也算是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了多年,會這樣輕易相信明顯不懷好意的弟弟?這個弟弟為了錢,可沒少騙過自己的哥哥。

即使有了錄音在手,警方依然不能輕易相信鄭二的說辭。比起已經坐了十幾年牢的陶鑫,這樁乍一看簡直荒謬到極點的互殺命案中的另一位受害人老鄭臨死前的社會關系,明顯要更覆雜一些。多年刑偵工作的經驗,讓警方更加趨於相信,看似簡單的命案背後,還藏著更多的東西。鄭二口中的劉老四到底是不是那位爆料人?如果真是他,他又是出於什麽目的說出這樁事的?

劉老四的電話沒人接,警方去他臨時租住的地方也沒找到人。房東的臉陰沈的厲害,指著劉老四門上塗滿的紅漆怒罵:“早知道這樣,打死我都不租房子給他!看看我好好的房子,這麽好的地段,這麽便宜的房租,我要不是可憐他一個人孤零零的,我會租給他一個從牢裏頭出來的東西!爛賭鬼!欠著我的房租還沒給,又留下一屁股賭債害我房子成這樣!”

房東沒敢將劉老四的東西給丟出去。她倒是想丟來著,放債的人不讓。他們還想著等劉老四回來,好從他骨頭縫裏頭榨出油來,哪裏能這麽白白便宜了他。

警察讓房東開劉老四的房門,房東憤憤地掏出鑰匙,一邊扭動著還一邊強調:“他做了任何傷天害理的事情都跟我還要我的房子沒關系啊!我又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時盯著他,這個不還有個人隱私權麽。”

門開了,房東又強調了一遍:“他的東西我可沒碰過,少了什麽都不要找我,找我也沒用。我什麽都不知道。”

警察不理會房東的聒噪。這裏是城中村,治安環境一向覆雜,房東個個都練就了跟警察打交道的能耐,第一要素就是撇清幹系。警察追問平常都有什麽人過來找劉老四的時候,房東立刻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這我知道。我不管別人的閑事的。”

她話音落下,還沒等警察追問,又憋不住一樣嘟囔了一句:“這人愛慕虛榮,成天打扮得油頭粉面的,不曉得的人還以為他是個闊老板呢,哪曉得他窮的叮當響。他哪裏會領人回來,這一回來不就漏了底細嚒。窮成這樣!”

房東急著跟人抱怨,這會兒又忘了剛才她還強調她的房子都是雅舍,只租給有頭有臉的人住。

屋子裏頭的東西淩亂不堪,典型的單身懶漢住房,桌子上的泡面碗不知道放了多久,這麽冷的天裏頭也發出一股餿臭味,上面還漂浮著綠毛。墻壁上有大片水漬的黑影,地上更是臟的讓警察都找不到下腳的地方。整間屋子當中,唯一能讓人看的就是衣櫥了,裏面剩下的幾件衣服倒還模樣齊整。

劉老四顯然離開的十分匆忙。他被追債的厲害,甚至沒有好好收拾行李,就這麽偷偷地跑掉了,留下了欠了三個月的房租跟幾件衣服。

像他這樣毫無穩定經濟收入來源也沒有資產作為抵押的賭徒,一般的民間借貸公司都不會借錢給他,怕收不回本金。好在他還是個自然人,總有網貸平臺對他伸出雙手。拆東墻補西墻,從萬把塊錢的債務開始,短短的幾個月時間,他就成功地積累成了好幾十萬塊錢的欠債。

網貸平臺基本上都游走在黑白之間,暴力逼債比比皆是。劉老四一個坐過牢的中年男人,真是肉償都沒地方接收他。要想不被催債的打死,除了跑路外,他似乎真沒什麽更好的選擇了。

這頭尋找關鍵人物劉老四的追查工作進行著,那邊關於老鄭鄭東升的社會關系也在迅速推進中。

大年初五,明明是歡天喜地的日子,春節假期都還沒結束,安市卻發生了這樣一樁血淋淋的非正常死亡案件。

如果為了工作業績著想,安市的刑警完全可以將案子定性為情感糾紛導致的相互砍殺,迅速結案。可從受害人之一的鄭東升的女兒鄭妍失蹤案開始,這件事的走向就透著詭異的氣息。鄭妍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現在她的生父身份存疑,名義上的父親鄭東升也死了。而另一個牽涉到這樁事情中的陶鑫,恰好在鄭妍還孕育於她母親懷中的時候,因為綁架幼女案,被關進了牢房。

安市警方寧可多花點兒精力,好好調查清楚這樁案子背後的內容。鄭妍的失蹤,跟鄭東升以及陶鑫的死亡之間,是不是存在著他們還沒有發現的關系。

陶鑫在這個世上已經沒有關系密切的親友了。十幾年的牢獄生涯足以徹底改變一個人的人際社交圈子,據說他出獄之後,唯一還跟他有聯系的舊友只剩下一個鄭東升。其他人都對他避之不及。願意找上陶鑫家門的獄友們,陶鑫本人卻不待見他們。警察從監獄方面了解到的情況是,陶鑫在監獄中並不算十分合群,他始終覺得自己跟那些罪犯是不一樣的,他們太低級了。

與陶鑫相比,鄭東升可以說是交游廣闊。他能夠在安市商界混得開,很大一部分原因得益於他的好人緣。鄭東升為了陶鑫,得罪了王函父親的事情,在安市的生意人圈子裏頭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眾人都嘲笑鄭東升是義氣過頭了,竟然會為了一個早就趴在泥潭裏頭翻不了身的人,惹毛了對他事業意義重大的王遠。

警察去鄭東升家中調查的時候,恰好趕上了有人上門討債。一幫子打扮怪異的人堵著鄭家門口,拼命砸門,他們手裏頭有鄭二的欠債憑證,今天就上門來搬東西走。

吳蕓在屋子中嚇得不輕。家裏保姆還沒有上班,她一個人幾乎要被折磨瘋了。從醫院一回家,家裏的大門就被人潑了紅油漆,刷著“娼婦”兩個字。門外頭還有人丟了只死狗,不知道究竟死了多久,發出一陣讓人惡心的惡臭。她進了門以後更是嚇得不敢再出去,永遠有人會冷不丁地冒出來逼債。

債務自然不是鄭東升欠下的。鄭家的經濟大權實際上掌握在吳蕓手上,她太清楚丈夫的經濟情況了。這些人,竟然拿著鄭二的欠條上門討債。吳蕓打電話找鄭二理論時,這人竟然大言不慚地強調,她一個破鞋爛貨,沒資格住在他哥的房子裏頭,趕緊帶著野種滾蛋。親不親,連著筋。他才是他哥財產最有資格的繼承人。

跟賭徒講道理,是這個世界上最艱難的工作。他們根本沒有理智和邏輯可言。鄭東升的死亡對於鄭二來說簡直就是一場狂歡。他可不認什麽繼承法。偷野漢子的女人就該浸豬籠,至於野種也該掃地出門。什麽?你說鄭東升還有前妻跟大女兒啊!那不是早離婚了麽,離婚了還跟鄭家有什麽關系。自古以來都是兒子繼承老子的家業,既然大哥沒兒子,那當然都是留給他這個親弟弟的了。

鄭二自有他自己的一套人生觀價值觀跟世界觀,浸淫了幾十年,壓根不為外界任何言論所動。吳蕓罵得再狠,他也半點兒反應都沒有,反覆強調一件事,吳蕓對不起他大哥,罪該萬死。她沒資格留在鄭家的房子裏頭。

警察登門調查鄭東升生前情況當天,鄭二更是幹脆帶著討債公司的人直接找上門來叫囂,死命拽著吳蕓的頭發,逼她掏錢出來還債。

以吳蕓目前的警惕心,她本不會輕易出門,可對方往她手機中發了張她女兒疑似她女兒妍妍的照片。如果是平時,吳蕓會對這種可笑而笨拙的騙局不屑一顧。但是一位一個多禮拜沒有女兒半點消息,又剛剛失去丈夫的女人,總是無比脆弱的。她輕易地陷入了這個愚蠢的騙局。

鄭二逼著吳蕓掏錢,理直氣壯,他大哥的家就是他的家,他拿自己家裏頭的東西有什麽不對了。旁邊催債公司的人你一言我一語,嘴上假惺惺地勸著都是一家人不要太生分了,多少拿點錢出來意思意思。

吳蕓咬緊了牙關不肯松口。小區的保安被驚動了也只能在邊上徒勞地看著,試圖勸解的時候差點兒沒被對方打趴下。兩邊吵吵嚷嚷,吳蕓要求保安報警,卻直接挨了鄭二一個耳光:“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你非得鬧到官面上去,讓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你給我哥戴綠帽子了?”

吳蕓一個踉蹌,剛好摔到了從電梯間走過來的警察身上,半邊臉頓時腫成了發面饅頭。

鄭二還在叫囂:“我要替我大哥教訓你!”一見警察,他立刻萎了,堅持聲稱是吳蕓不讓他去給他大哥上香,他才拉著朋友過來討公道的。

警察看了眼鄭東升家門外的情況,哪裏還不清楚是怎麽回事,立刻通知了屬地派出所,直接以治安案件將鄭二等人給帶走了。

鄭二氣急敗壞,指著警察破口大罵,堅持聲稱他們跟吳蕓有不正當男女關系,所以才一再維護這個蕩婦。領隊的警察直接朝電話裏加了一句:“嗯,還有妨礙公務執法,誹謗執法人員。”

這些人被帶走了以後,鄭家門口終於恢覆了清靜。警察說明了來意,他們想好好看看鄭東升的的房子:“好端端一個人,說沒了就沒了,總該好好調查一下是怎麽回事,你說對不對,鄭太太?”

吳蕓明顯哆嗦了一下,結結巴巴道:“怎麽,怎麽回事?不是鄭二在我家老鄭面前汙蔑我。老鄭以為老陶欺負了我,所以才去討公道的麽。警察同志,死者為大,入土為安,我正想問問你們,什麽時候我才能讓老鄭好好安葬啊。”

這個女人還真是擅長美化自己的愛情故事。領頭的警察微微瞇了下眼睛:“你好像很急著讓你丈夫下葬啊。你都不擔心背後另有隱情,你丈夫死得冤枉嗎?”

吳蕓的臉色變了變,旋即又浮現出強烈的悲傷。不知道是怕這樣的表情沒辦法持續時間太久還是她真的悲慟難忍,她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臉,嗚嗚哭了起來:“我只想老鄭少受點兒罪啊!他給我托夢,說大冷的天在外頭游蕩,就想早點兒回家來啊!”

這個解釋倒也勉強能說得過去。不少命案的受害人家屬都不願意親人的屍體被解剖。甚至有人對著警方叫嚷過,有沒有兇手,抓不住得住兇手,人都走了。他們只想讓家人早點兒安葬,好下輩子再投個好命的胎。

警察仔細看了鄭家的房子。其實從鄭妍的失蹤案開始,警方已經來過鄭家好幾趟。這一次,他們重點查看的是鄭家夫妻的臥室以及鄭東升的書房。到底是什麽促使鄭東升幾乎是毫無疑慮地相信一向謊話連天的鄭二,他明明對這個弟弟不屑一顧的。

在鄭東升的筆記本電腦中,警方查到了一次網上交易。鄭東升將兩段音頻發送給了一個提供聲紋比對的服務號,對方在大年初五早上提供了比對結果,這兩段錄音應該都沒有經過剪輯,聲音中的男子從聲紋上分析是同一個人。

從鄭二提供給鄭東升這段錄音以及女兒並非自己所生的消息開始,一直到大年初五的上午,鄭東升究竟是怎麽過的?警察詢問吳蕓:“你丈夫有沒有跟你提過這件事?你們是否因此發生了爭吵?”

吳蕓頭搖得厲害,堅持聲稱絕無此事。他們夫妻相互信任,從來不會被外頭的流言蜚語影響:“老鄭生意做的大,多少女人往他懷裏鉆,主動得不得了,我都不會理睬。我們是夫妻,自然對對方有信心。”

她似乎完全忘了自己小三上位的事實,堅信她與丈夫的愛情情比金堅。

警察再三詢問吳蕓,吳蕓都一口咬定了鄭東升生前從未跟自己提過這件事。她說著說著甚至痛哭流涕起來。如果丈夫一早跟自己說了的話,她肯定會和丈夫解釋清楚,就絕對不會發生後面的慘案了。

警察默默地觀察著吳蕓的反應。從頭到尾,她一直表現得有點兒奇怪,仿佛十分害怕警方深入調查鄭東升的死亡,但唯獨對於鄭東升從未質疑過她出軌欺騙他這件事極為肯定。她在醫院中的反應,似乎也提示了她事先的確不知情。

除了那份網上交易外,警察沒能從鄭家找到更多有效的信息。從鄭家離開後,兩位刑警聊起了鄭東升為什麽不在吳蕓面前質疑女兒的身份,其中一人笑了起來:“要麽就是堅信不是,如果是這樣,他就不會去找陶鑫討個公道了。要麽就是深信,根本不願意給吳蕓解釋的機會。”

如果是後者的話,鄭東升難道真的打算就這樣翻過此事,不再跟吳蕓計較嗎?他的死亡,對於那個真正的洩密人來說,是不是也是個意外?鄭東升有沒有打算在以後的時間裏,想辦法報覆吳蕓?

安市的刑警大隊中,一屋子的警察圍坐在一起討論大年初五發生的這樁血案。

如果不是陶鑫屢次騷擾多年前綁架的那位小女孩的家庭,惹毛了對方,對方打電話警告陶鑫,意外發現了鄭東升找上門,兩人扭打成一團這件事。也許命案被發現的時間會推後。也許陶鑫也不會死。鄭東升的死亡原因是他在跟陶鑫的扭打過程中,意外摔上了破碎的金魚缸,碎玻璃割斷了他的頸動脈。

“這樁案子處處透著古怪。如果我們膽子放大點兒,將十一多年前的那樁綁架案跟鄭妍的失蹤案還有這樁命案放在一起看,這裏頭是不是存在著什麽聯系?”

參會的一位警察笑了起來,語氣帶著點兒調侃:“放開腦洞想的話,這幾件案子的聯系可以是這樣。十一多年前的綁架案,作案兇手除了後來被前輩們逮了個正著關了十幾年的陶鑫以外,還有另外兩個人。一個是鄭東升,一個是吳蕓。這件事過後,鄭東升不惜凈身出戶堅持離婚娶了吳蕓。然後,過年前,陶鑫出獄了,鄭妍失蹤了。再然後,陶鑫跟鄭東升都死了,吳蕓很可能意外逃過了一劫。”

最開始發話的警察卻沒笑,正色道:“從這個角度出發,那麽幕後策劃這件事的人很可能是綁架案受害人以及受害人的家屬。不過非常可惜,因為鄭東升從女兒失蹤後也這樣想,所以王函跟她的家人以及她姐姐的男友,噢,也是我們系統裏頭的人,一早就暴露了。後面他們算是一直在我們眼皮底下,完全沒有作案時間。”

腦洞大開的那位警察笑得卻更厲害了:“說不定這也是個意外。幕後人壓根沒料到鄭東升反應會這樣大,我們安市的民警又這麽積極主動工作。他一說懷疑,我們就立刻去調查了。”

參會的其他人卻笑不出來了。要是這個推測成立的話,這人究竟是什麽用意呢?單純地為了將自己從這樁案子中摘出來,還是想要趁機再幹點兒什麽?

同一個時間點,與安市隔著四個多小時車程的南城的一套普通二居室中,王汀也靠著周錫兵的腦袋問出了同樣的問題。陶鑫跟鄭東升竟然就這麽以一種可以稱得上是烏龍的方式死了。所有人都覺得不可置信,王汀的母親在和女兒打電話說到這件事的時候,也處在震驚當中。她是恨透了這兩個人,可她真的沒想過他們會死的這樣慘烈而可笑。

“所有人都會覺得我們家是最開心的吧。”王汀微微籲了口氣,自嘲地笑了笑,“看,得罪我們家的都沒好下場。綁架了我妹妹,坐牢也不管事,必須得死。鄭東升不過是出於哥兒們義氣,幫陶鑫說了兩句好話,結果女兒下落不明不說,最後連自己都死得這麽慘。我不回去,都能猜到他們在背地裏頭怎麽說。”

周錫兵揉了揉她的腦袋,輕聲道:“沒事,身正不怕影子斜。”他現在甚至慶幸自己一早就警告了那兩個人,以至於鄭妍失蹤的第一時間,安市警方就因為鄭東升的指認,將他納入了嫌疑人的行列。後面發生的一系列事情,他們反而被摘除了出去。

從表面上看,過年前後發生在安市的這些事情,獲益最大的的確是王家人。時隔多年,他們狠狠地出了口惡氣,讓所有人都不敢再多嘴。就像王汀說的那樣,這一切真的是巧合嗎?

周錫兵拿手指頭纏繞王汀的頭發,她的發質有點兒硬,卷起來費勁的很,然而他卻樂此不疲。他主動開了口催促王汀:“你說說看,這個幕後人會是什麽身份。”

王汀伸手拍了他一下,沒好氣地白了自己男友一眼。瞧他手賤的,好端端的又弄她的頭發,真是一分鐘都不讓人安生。她漫不經心道:“知情人唄,起碼知道當年我妹妹的綁架案是怎麽回事的人。至於目的,應該是為了報覆吧。”

周錫兵又摟住了她的脖子,輕輕嘆了口氣:“也許你的猜測是對的。”他沒有繼續說下去,這個人很可能有另一個身份,綁架案的受害人或者受害人家屬。犯罪具有重覆性,小偷很少只偷一次,其他類型的案件兇手也有這種情況。

王汀輕輕道:“哪裏那麽容易收手呢?在他們體會到犯罪的快感之後。”

她的話音剛落下,小兵兵就發出了來電提示。周錫兵在女友臉上親了一下,回房間去接電話。他有點兒驚訝趙處長會在此刻找他,等到對方開口的時候,他的驚訝更強烈了。趙處長開門見山:“你,把手頭的事情安排一下,準備去安市出個差。那裏有樁命案,怕牽扯到當地官員,從南城調人過去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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